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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六十一章 雀在笼中

星期一, 7月 8, 2024

陈平安一路独自往南凿阵,所到之处,术法、灵器倾泻而下,下起了一阵阵的滂沱大雨。 然后陈平安终于碰到了一个硬茬,是一位披挂鲜红锁子甲的矮小汉子,偏戴了一顶凤翅紫金冠,插有两根长尾雉的极长翎子,好似浩然天下那些市井戏台上的花俏装束。 敢在剑气长城战场上这么招摇过市的,除了不怕死,肯定还有不怕死的资格,这位妖族修士身形极快,近乎缩地符,转瞬之间就从数里地之外,来到了陈平安身侧,一拳直接破开陈平安庇护周身的浑厚拳意,砸在陈平安太阳穴上,打得陈平安横飞出去数十丈。 陈平安一掌拍地,飘然旋转,起身站定,后者如影随形,与陈平安互换一拳。 双方几乎同时倒滑出去,在大地之上犁出一条没过膝盖的沟壑,后者抖了抖出拳的右手手腕,左手双指扯下一根翎子,开口言语,竟是剑气长城的方言,“你就是新任隐官?武夫远游境了?拳头不轻,难怪能先输曹慈三场,再赢郁狷夫三场。” 他抬起右手,示意围杀而至的妖族大军都退后,将战场让给自己与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。 陈平安伸出大拇指,抹去嘴角血丝,再以手心揉了揉一侧太阳穴,力道真不小,对手应该是位山巅境,妖族的武夫境界,靠着先天体魄坚韧的优势,所以都比较不纸糊。只是九境武夫,身负武运,不该这么送死才对,穿着也好,出拳也罢,对手都过于“无所谓”了。 陈平安很快了然,便难得在战场上与敌人言语,“你是蛮荒天下的最强八境武夫?要找机会破境,获得武运?” 那身材矮小的汉子松开手中那根翎子,砰然弹起,点头笑道:“如何?你我问拳一场?我要说不会有谁掺和,你肯定不信,我估计也管不住一些个鬼鬼祟祟的剑修死士,没关系,只要你点头,接下来这场武夫问拳,妨碍我出拳的,连你在内皆是我敌,一并杀了。” 陈平安伸出一手,指了指剑气长城那边,笑道:“城池里边,有位教我拳法的九境前辈,你可以去那边问拳。” 那矮小汉子眼神阴沉,自己极有诚意,这位如今声名显赫的年轻隐官,却很不上道啊。 陈平安说道:“最后陪你聊几句,一位武夫,不管输给谁,哪怕他是曹慈,都谈不上虽败犹荣,输了就是输了。以此可见,蛮荒天下的最强远游境武夫,不谈拳头硬不硬,只说武夫气魄心胸,确实很不咋的。你要是得了‘最强’二字,跻身九境,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。” 双方对话,其实都无甚意思。 只是各自算计都不小,那矮小汉子故作豪迈,要单独问拳陈平安,不过是要以年轻隐官作为武道踏脚石,一旦就此破境,除了蛮荒天下的武运馈赠,还可以攫取剑气长城的一份武运底蕴。 至于陈平安,当然是在暗中寻找那位蛮荒天下的百剑仙第一人,先前三教圣人两次造就金色长河,陈平安两场出城厮杀,与对方都打过交道,交手看似点到即止,都未出全力,但是细微处环环相扣,谁率先在某个环节出现纰漏,谁也就死了,而且死法注定不会如何慷慨壮烈,只会让境界不高的观战剑修觉得莫名其妙。 那矮小汉子好像也没了勾心斗角的兴致,以靴子轻轻拨弄地面砂砾,“站着聊完了,等下我给你躺下说话的机会。对了,我叫侯夔门。” 陈平安一手负后,微微转头,伸出手指,指了指自己太阳穴,示意有本事朝这边再来一拳。 突然有了个想法,可以试试看。 试试看的前提,就是先让对方试试看。 侯夔门自然不会客气。 侯夔门一拳递出之后,稍作犹豫,没有趁胜追击,只是站在原地,看着那个被自己一拳打飞出去的年轻人。 根本没有躲避更没有还手的年轻人一脚重重踏地,止住身形,笑望向侯夔门,神色之中,略有讥讽。 侯夔门方才担心有诈,便收力几分。 一个以算计著称于六十军帐的年轻隐官,总不至于傻到站着被自己打死才对。 所以一拳功成之后,便有一丝后悔,如果这一拳不是试探,而是倾力递出,这会儿那个年轻人还能站着? 只是为何对方到底硬挨自己一拳?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心口位置,“再来一拳。” 侯夔门抬起双臂,双指分别捻住翎子,他这身装束,鲜红锁子甲,与那紫金冠和两根熠熠生辉的翎子,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山上器物,而是一整套的上古兵家重宝,只不过炼化之后改变了相貌而已。半仙兵品秩,攻守兼备,名为剑笼,能够拘押剑仙飞剑片刻,没了本命飞剑的剑仙,一旦被他近身,那就要乖乖与他侯夔门比拼体魄了。 侯夔门松开两根翎子,身形一闪,来到那个一心求死的同辈武夫身前,一拳递出,随后年轻隐官整个人摔在了远处。 陈平安站起身,吐了一口血水,瞥了眼侯夔门,用家乡小镇方言骂了一句娘。 原本是打算让这位八境巅峰武夫帮助自己打破七境瓶颈,不曾想这个侯夔门两次出拳,都磨磨蹭蹭,这让在北俱芦洲狮子峰习惯了李二拳头分量的陈平安,简直就像是白挨了两记妇人挠脸。 如今的剑气长城,流传着一句公道话,看年轻隐 官打人,或是看他被打,都是赏心悦目的事情。 那侯夔门神色复杂。 陈平安以蛮荒天下的大雅言问道:“你到底是要杀隐官立功,还是要与武夫问拳破境?!” 侯夔门深呼吸一口气,双拳轻轻敲击一次,沉声道:“最后一拳,你要不死,就算我输。陈平安,我知道你一样有所求,没关系,就看谁拳法更高!这一拳,你只管还手。”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。 隐约之间,侯夔门的磅礴拳意,在他四周凝聚出一份模糊气象,类似圣人坐镇小天地。 早年在书简湖,当初与青峡岛章靥同行远游,陈平安就发现自己能够依稀瞧出些迹象了。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,卷起双袖轻轻舒展铺开。 一瞬间。 年轻隐官和侯夔门所处战场上,尘土飞扬,遮天蔽日。 漫天风沙里夹杂着向四面八方迸射的细密拳意,乱如万千极小飞剑溅射。 刹那之后,大地震颤,风沙四散,只见那侯夔门一手死死捂住脖子,鲜血从指缝间渗出,一手握拳,环顾四周。 最后侯夔门看到了一位妖族修士身后,那个年轻隐官左手短刀刺入剑修死士后背心,再以右手短刀在脖子上轻轻一抹。 侯夔门已经无法顺畅言语,含糊不清道:“陈平安,你作为隐官,我亲身领教了你的本事,只是身为纯粹武夫,真是让人失望,太让我失望了。” 原来先前问拳,年轻隐官硬扛侯夔门一拳,却袖中出刀,直接由下往上,刺入后者脖颈,不但如此,左手一拍刀柄,侯夔门如果不是重重踏地,拔高身形,然后撤退数步,差点就要被锋刃搅烂唇舌,再被刀尖当场捅穿头颅。 若是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,没有天生坚韧体魄支撑,受此重伤,断然是无法言语半个字了。 陈平安将自己身前剑修死士的那具尸体轻轻推开,聚音成线,与侯夔门微笑道:“你先后三次出拳,哪一次符合纯粹武夫的身份。你要是第一拳就足够纯粹,我根本不介意与你互换三拳,说不定还能各自破境,那才是真正的谁生谁死,只看拳高低。” 当陈平安现身之后,战场又自行腾出一大片空地来。 年轻隐官,双手反持短刀,轻轻松开,又轻轻握住。 这是与于禄学来的一个小习惯。 至于持刀姿势,则是脱胎于梳水国剑水山庄瞧见的一种佩刀姿势。其实在山下江湖上,刺客刀客也有此举,但是在陈平安眼中,意思不够,是个死架子。 侯夔门到底是只知道年轻隐官,太不清楚陈平安的厮杀习惯。 当他开始拖泥带水的时候,一定是在追求什么后手。 不然所有的言语,至多只会在分出生死之后。 侯夔门没有就此撤退,拳意不减反增,很好。 陈平安收起那对得自北俱芦洲割鹿山刺客之手的双刀入袖,站立不动。 侯夔门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法,脖颈附近鲜血停止流淌,双臂下垂,亦是纹丝不动。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武夫问拳,该有的心境。 在那之后,只要是两道身影所到之处,必然殃及池鱼一大片。 两位各在武学瓶颈的纯粹武夫,就像两把剑仙飞剑,肆意切割战场,满地的残肢断骸。 侯夔门的出拳越来越“轻快”,拳意却越来越重。 拳拳皆有那九境武夫的气象雏形,这就是破境大契机。 不知为何,那个年轻隐官已是公认的剑修,却始终没有祭出飞剑,甚至连背后剑匣里边的长剑都没有动用任何一把。 战场极远处,一位与年轻隐官作为同道中人的“中年男子”,看似被妖族大军裹挟,浩浩荡荡往剑气长城那边涌去,他一直在留心陈平安和侯夔门的厮杀,大致看出了些端倪,在犹豫要不要打乱陈平安的算盘。 只是当他视线扫过几个方位,距离不近,掂量一番,他便放弃了出手,就不与那座天才辈出的甲申帐抢战功了。 侯夔门一身血肉模糊,堂堂八境巅峰武夫,身披重宝,与明明相差一境的晚辈武夫,一场问拳,竟会沦为这般田地,匪夷所思。 满脸血污的侯夔门蓦然站定,低头轻笑,大快人心,抬起头,死死盯住那个同样突然收拳的年轻人。 侯夔门似乎是在说,等我九境,武运傍身,再来打你这个确实不太讲理的金身境瓶颈,就该轮到我侯夔门不讲理了,任你有那乱七八糟的算计,还能得逞?还能活着离开这处战场?有本事你陈平安也破境一个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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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五十九章 再翻一翻老黄历

星期一, 7月 8, 2024

顾璨到了州城宅邸大门口,门口蹲着两尊出自仙家之手的白玉狮子,气势威严,便是饿极了的乞丐见着了,应该再没有那靠近大门乞讨的胆子。 顾璨没有着急敲门。 柳赤诚与柴伯符就只好跟着站在街上喝西北风。 顾璨走上纤尘不染的台阶,伸手去扯兽首门环,停下手指,动作凝滞片刻,是那公侯府门才能够使用的金漆椒图铺首,顾璨心中叹息,不该如此僭越的,哪怕家中有一块太平无事牌镇宅,问题不大,州城刺史官邸应该是得了窑务督造署那边的秘档消息,才没有与这栋宅子计较此事,只是这种事情,还是要与娘亲说一声,没必要在门面上如此大手大脚,容易节外生枝。 顾璨叩响门环,后退一步,一个衣衫贵气的门房开了门,见着了穿着普通的顾璨,神色不悦,皱眉问道:“城里哪家的子弟,还是衙门当差的?” 顾璨愣了一下,才记起如今自己这副模样,变化有点大了,对方又不是青峡岛老人,认不得自己也正常。当年娘亲带着一起离开书简湖的贴身婢女,这些年也都修行顺遂,先后成为了中五境练气士,境界不高,却也不太会掺和府上杂事。关于她们的修行,顾璨早年与娘亲的书信往来上,都有过详细提点,还帮着挑选了数件山上宝物,她们只需要按部就班修行、炼化本命物、破境即可。 门房迅速瞥了眼年轻男子身后台阶下的两人,一位文弱书生,一个少年白头的孩子,瞬间便自认为掂量出三人的家底了。 门房男子是位遮掩了实力的纯粹武夫,五境,在寻常江湖上,也确实是好把式,在任何一个藩属小国,开创个门派都绰绰有余,当门房当护院,屈尊了,估计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缘故,要么就是个惹了祸的躲门户,来此避难,最坏的结果,无非是对方心怀叵测,放长线钓大鱼,与山泽野修勾连,贪图这栋豪宅的丰厚家产,顾璨这些年走惯了江湖,见过不少环环相扣的江湖骗局,还故意远远旁观,从头到尾目睹了两场蜂、雀局,一户为富不仁的人家,就此家破人亡,顾璨在那伙匪人得手分赃的时候现身,与他们请教了些门道,对方藏藏掖掖,言语不爽快,顾璨就让曾掖施展了术法,鸠占鹊巢,自取了学问。另外一户门风瞧着不错的,顾璨就随手帮忙解了围。 顾璨笑道:“我叫顾璨,这是我家。” 门房男子立即变了一副嘴脸,低头弯腰让出道路,“见过少东家,小的这就去与夫人禀报。” 顾璨跨过门槛,摆手道:“不用,就几步路,不劳烦你通报。” 那门房男子笑容谄媚,“小的方才乍一看,都要误以为少东家是书院君子贤人了。” 门房男子早已摸清楚这户人家的家底,家主是位修道中人,远游多年未归,此事府上说得语焉不详,估计是见不得光,少东家是个在外求学的读书种子,所以只剩下个穿金戴玉、极有钱财的妇道人家,那位夫人每次提起儿子,倒是十分得意,如果不是妇人身边的两位贴身丫鬟,竟是修道有成的练气士,他们早就动手了,这么大一笔横财,几辈子都花不完。所以这一年来,他们专门拉了一位道上朋友入伙,让他在其中一位婢女身上花心思。 顾璨笑道:“好眼光。” 柳赤诚点头道:“真是极好。” 柴伯符瞥了眼那个纯粹武夫,可怜,真是可怜,那么多条发财路,偏偏一头撞入这户人家。一窝自以为精明的狐狸,闯入龙潭虎穴瞎蹦跶,不是找死是什么。 柳赤诚一巴掌按住柴伯符脑袋,“龙伯老弟,怎么回事?一声不吭,是觉得咱们顾少爷不配君子贤人?” 柴伯符如同五雷轰顶,各大关键气府震颤起来,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龙门境,岌岌可危!柴伯符连忙说道:“顾少爷配得起,配得上。” 寻常歹人,出手之前都是先咋呼几句吓唬人,可身边这位性情乖张的前辈,都是先动手再讲理的。 不过相处久了,柴伯符的向道之心愈发坚定,自己一定要成为中土神洲白帝城的谱牒弟子。 门房男子关了门,蓦然觉得脖颈后边一凉,原来是身材修长的顾璨伸手攥住了此人脖子,将后者脑袋抵住大门,顾璨五指之间,已经渗出血丝,足可见下手之狠辣,轻声问道:“关起门来,就不担心给外人看笑话了。说吧,里里外外,总共几个人?境界最高的,是何方神圣?” 顾璨突然收起手,直接转过身,笑望向远处,就那么将后背让给那个纯粹武夫。 一位妇人快步跑来,几次踩到了拖曳在地的裙摆,见着了多年未见的顾璨,她一下子便热泪盈眶。 吃苦活命,享福挣钱,归根结底,还不是为了这个没良心只会往家里寄家书的小王八蛋。 顾璨快步走去,夫人抱住儿子,哽咽起来,顾璨轻轻拍打着娘亲的后背,神色如常,笑望向那两个一切荣华富贵且来自他顾璨的婢女。 那两个年轻女子,只是与顾璨对视一眼,便立即低下头去,手脚发凉,如坠冰窟。 妇人松开了顾璨,擦了擦眼泪,开始仔细打量起自己儿子,先是欣慰,只是不知是否想起了顾璨一人在外,得吃多少苦头?妇人便又捂嘴呜咽起来,心中埋怨自己,埋怨那个莫名其妙就当了大山神的死鬼男人,埋怨那个陈平安撇下了顾璨一人,打杀了那个炭雪,埋怨老天爷不长眼,为何要让顾璨这么遭灾受苦。 顾璨与娘亲到了厅堂那边叙旧之后,第一次踏足了属于自己的那座书房,柳赤诚带着龙伯老弟在宅邸四处闲逛,顾璨喊来了两位婢女,还有那个一直不敢动手拼死的门房。 顾璨搬了条椅子背靠窗户,手肘抵在椅把手上,单手托腮,问道:“树大招风,在所难免。我不在此事上苛求你们两个,毕竟我娘亲也有不妥的地方。只是做人忘本,就不太好了。我娘亲可知道外人潜入府邸设局一事?” 两位婢女早已跪在地上。 一位婢女满脸茫然。 另外一位婢女点头道:“我与夫人说过,夫人说就当是无聊解闷了。” 顾璨犹豫了一下,问道:“我爹有没有安排后手?” 婢女沉声道:“老爷十分担心夫人的安危,不但与本地城隍阁老爷打过招呼,还在一处院门的门神上边施展了神通。府上有一位上了岁数的七境武夫,曾是边军出身,家乡在大骊旧山岳地界,故而与老爷相识,被老爷邀请到了这边,如今隐姓埋名,担任护院,一直盯着门房这伙人。” 那个门房男子脑子一片空白。 一个能够与龙州城隍爷攀上交情、能够让七境宗师担任护院的“修道之人”? 为何会被那个小肚鸡肠的妇人,口口声声骂成是一个没用的死鬼? 顾璨无奈,什么香火情,大骊七境武夫,个个记录在案,朝廷那边盯得很紧,多半是与那落魄山山神宋煜章差不多的存在了,庇护顾府是真,不过更多还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监视。那个顾璨已经毫无印象的山神父亲,自然不会将这等内幕说破,害她白白担心。 顾璨看着那个还想着如何活命的纯粹武夫,没来由说了一句,“幕后人兴许真是高人,至于你,就算了,估计到底是谁布局,有没有布局,到现在仍是不清楚。” 顾璨自言自语道:“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天底下的傻子怎么就这么多呢。” 有个微笑嗓音响起,“这难道不是好事?棋局之上,胡乱丢掷棋子,何谈先手。年轻些的聪明人,才能出人头地,后来者居上。” 顾璨肃然起身,屋内无人,顾璨依旧恭恭敬敬,抱拳作揖。 一位白衣男子出现在顾璨身边,“收拾一下,随我去白帝城。动身之前,你先与柳赤诚一起去趟黄湖山,见见那位这一世名为贾晟的老道人。他老人家要是愿意现身,你便是我的小师弟,要是不愿意见你,你就安心当我的记名弟子。” 白衣男子手中持有一幅卷轴,是幅破旧的《搜山图》,交给顾璨,“你带着此物,去往黄湖山。” 来这府邸之前,男子从林守一那边取回这副搜山图,作为回礼,帮助林守一补齐了那部本就出自白帝城的《云上琅琅书》,赠送了中下两卷。林守一虽是书院学子,但是在修行路上,十分迅猛,早年跻身洞府境极快,专攻下五境的《云上书》上卷,功莫大焉,秘籍中所载雷法,是正宗的五雷正法,但这并不是《云上书》的最大精妙,开辟大道,修行无碍,才是《云上琅琅书》的根本宗旨。撰写此书之人,正是领略过龙虎山雷法的白帝城城主,亲笔删减、完善,裁减掉了许多繁复枝叶。 世间何处最云上? 自然是那白帝城。 至于那部上卷道书,为何会辗转落入林守一手中,当然是阿良的手笔,读书人借书、有借无还的那种,所以说当时林守一一眼相中此书,可谓道缘极佳。 既然是阿良的馈赠,白帝城也就不计较林守一那点“无心之举,偷师之实”的山上犯忌了。 不过那个林守一,竟然在他报出名号之后,依旧不愿多说关于搜山图来源的半个字。 这才是白帝城城主愿意赠送《云上书》最后一卷的原因,本来给个中卷,林守一就该沦为棋子,遭受一劫。 顾璨闻言后面无表情,心中却震动不已,他知道那贾晟! 落魄山记名供奉,一个运道好才能在骑龙巷混吃混喝的目盲老道士,收了两个安分守己的弟子,瘸腿年轻人,赵登高,是个妖族,田酒儿,鲜血是最好的符箓材质。据说贾晟前些年搬去了黄湖山结茅修行。 落魄山竟然有此人蛰伏,那朱敛、魏檗就都不曾认出此人的半点蛛丝马迹? “如果我不来此地,落魄山所有人,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号人。那贾晟到死就都会只是贾晟,可能在那贾晟的修道中途,会顺理成章地去往第五座天下。哪天兵解离世,哪天再换皮囊,循环往复,乐此不疲。” 白衣男子笑道:“不用多想,是他一贯的游戏人间罢了。早年收剑之后,就彻底变了个人。擅长自欺,不喜欺人。死于山上山下的横祸灾殃很多次,也不见他出手自保一次。浩然天下九洲,每洲都 会待上几百年。再者我虽是他名义上的弟子,白帝城却是我一手创建,与他无关。” 顾璨突然说道:“那我便不用拜访黄湖山了,不打搅老前辈的清修,只管跟随城主去往中土神洲。” 白衣男子笑道:“能这么讲,那就真该去见见了。” 顾璨问道:“屋内三人,如何处置?” 两位婢女,一个门房,三人纹丝不动。 白衣男子看了眼三人,伸出一只手掌,三人连那纯粹武夫在内,都被迫阴神远游,浑浑噩噩,痴痴呆呆,双脚离地,缓缓晃荡到白衣男子身前停步,他伸手在三人眉心处随便指点了两下,三尊阴神先后退回身躯,顾璨凝神望去,发现那三人各自的眉心处作为起始点,皆有丝线开始蔓延开来。 然后三人蓦然“清醒”过来,身为纯粹武夫的门房突然热泪盈眶,跪地不起,“少主!” 一位婢女使劲磕头,“奴婢拜见宗主!” 另外一位婢女则伏地不起,伤心欲绝道:“老爷恕罪。” 白衣男子一拂袖,三人当场晕厥过去,笑着解释道:“仿佛酣睡已久,梦醒时分,人还是那般人,既删减又增补了些人生阅历罢了。” 顾璨额头渗出汗水。 这就是白帝城的魔道手段! 直到这一刻,他才明白为何每次柳赤诚提及此人,都会那么敬畏。 对方随随便便,就能让一个人不再是原来之人,却又深信不疑是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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